
劉福堂指著被移植后的水椰給記者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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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椰,屬半紅樹、紅樹林建群種,叢生常綠灌木,能抗風浪、固海堤,可以讓海岸免受風浪的侵蝕,因此又被稱為“海岸衛士”,與水杉、銀杉等同樣為孑遺植物。萬寧市的紅樹林面積,從1964年的132公頃降到1998年的3公頃。
“如果有一天,
我發生不測,
請不必為我傷心,
把骨灰埋在樹根下,
讓塵泥化作沃土,
催生真理的種子早日萌發。”
這是原海南省森林防火辦主任、民革海南省委副主委、省政協委員劉福堂,在7月11日即“水椰門”事件滿月之時,于微博上寫的一段話。
“我這次得罪了太多人,從開發商到林業主管部門,我沒給自己留后路”。
為此,6月27日,64歲的劉福堂甚至到海南省紅十字會做了遺體捐獻登記。
劉福堂講的“這次”是指“水椰門”事件。源于海南省萬市寧石梅灣63歲村民陳祖銘的一個緊急求助電話:“某集團現正在挖毀國家三級保護植物(海南省的重點保護野生珍稀植物——此處為記者注)水椰一畝多,并封鎖現場,村民不能進入。”
而65歲的石梅灣村民陳垂平,又是發現水椰遭“挖毀”,第一個找陳祖銘商量的人。
一個多月來,三位六旬老人為了這片珍稀植物的前途與命運,奔走呼吁。而開發商、有關部門卻給出了不同的看法。
那片倍受關注的水椰,到底是被“移植保護”,還是遭遇“挖毀”?記者進行了多方調查。
1 事發突然:六臺挖掘機挖走水椰
65歲的陳垂平,退休前是海南萬寧縣(萬寧市的前身)外事服務中心經理。
一退休,他便與老伴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鄉。因為這里有最藍的天空、最純潔的白云、最透明的陽光、最蔚藍的海水。有電影《非誠勿擾2》的拍攝地,有六公里長的碧海銀灘。還有,那一大片連綿無邊、鋪排得平平仄仄的青皮林。
當然,還有植物中最為婀娜的水椰。
“這里原來有一條河流——楊梅河,淡水經過這片水椰,最后流向大海。這里生長著至少有二三畝水椰,很漂亮,很好看。”陳垂平從小在這里長大,對水椰、青皮林有著一種天然的感情。他就喜歡看著它們,從早到晚,都看不厭。
“看到它們一天天長大,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天天成長。”陳垂平說。
“那絕塵的美,有的時候會感動得人流下淚來。”
陳垂平夫妻倆當然就成了這里環境的守護者。平時看到誰去破壞這里的一草一木,他們都會上前加以制止。
6月11日的早晨,陳垂平夫妻和平常一樣,坐在自家陽臺上,欣賞百看不厭的那片綠色。
就在大約9時多,一輛滿載水椰的大型卡車打破了這份寧靜。
“不好,一定是有人破壞水椰!”夫妻倆馬上意識到,于是,妻子負責監視,陳垂平則組織村民趕到現場……
“6臺挖掘機正在轟隆作響,一叢叢的水椰正在被挖出來。”陳垂平想去阻止,但那些人拿出了林業部門的批文。
“我們雖然看著水椰被毀很痛心很著急,但看到是政府部門批準的,也不敢說話了。”
陳垂平只好回家生悶氣:“水椰是重點保護的野生珍稀植物,又是在省級自然保護區內,為什么這些水椰還會被挖呢?”
“持續到下午3點,一共有二十多車,去向不明。”
直到這時,在妻子的提醒下,陳垂平才想起來去找陳祖銘一起想辦法。
陳祖銘何許人也?石梅村農民,石梅灣青皮林自然保護區義務護林員,今年63歲。因長期保護生態與不法分子抗爭而聞名全村。
7月7日,陳祖銘在??诘囊患也璧晗蛴浾呋貞浧甬敃r的情景。
當天他去三亞辦事,下午5點多才回來,得知水椰林被挖,扔下手上的東西就往外跑……
“到現場,我驚呆了!除了一片肥沃的黑土,零亂、零星的水椰斷枝殘片和那些大型作業器械外,沒有看到一株完整的水椰。”
陳祖銘馬上給劉福堂打電話,請求他趕緊想辦法救救水椰。
“我們家世代愛林如命,一想起水椰林被毀就忍不住流淚,就跟父母死了一樣難過,全家都吃不下飯。”陳祖銘雙眼浸著濁淚,聲音里夾著重重的鼻音。
“平時只要一看到林木被砍,我就會馬上去阻止并舉報。幾年來,也因為護林的事情接受過記者幾十次采訪。”
他認為非常自豪的是,由于保護環境和生態有了點影響力,還與原林業部的副部長董智勇一起照過相。
他還告訴記者一個非常稀奇的現象:上世紀70年代以前,這里有奇異的地域森林小氣候,村民稱為“雞啼雨”,每年3-6月間,常在凌晨雞鳴時分,突然狂風驟起,烏云四合,雷聲震耳,瞬間大雨傾盆,過會兒便風靜雷寂,雨過天睛,繼而旭日東升,霞光萬道,景觀奇秀而爛漫。
“但由于保護不力和開發不當,這種現象現在已不復出現。”
“1980年這里被列為青皮林省級保護區,從那時起,我就是一個不領薪水的護林員,我胳膊上帶著一個保護區給的紅袖章,經常出去巡邏。”
2002年的一天,正好看到《海南日報》上刊登劉福堂保護生態的報道,陳祖銘就拿著報紙找到了劉福堂。此后,他和劉福堂成了同一條“戰壕”里的“戰友”。
2 “生態斗士”:微博保護海南生態
劉福堂,海南有名的“生態斗士”。
6月11日17時45分,他接到陳祖銘的緊急求助電話,被告知“某集團現正在挖毀國家三級保護植物水椰一畝多”。放下電話不到一分鐘,劉福堂便將此事發到了新浪微博上。
7月2日下午3時,記者來到劉福堂家中時,他正在微博上回復粉絲的評論,他希望通過這個平臺,讓更多人關注環保。
“為什么不先做調查,就發到微博上,難道不怕事實有出入嗎?”
“不用。”他語氣非常堅定。
“第一,那個地方我去過不下10次,對那里的情況非常了解。第二,我認識陳祖銘很久了,我相信他的為人。”
劉福堂的一生中,有23年都在和海南林業打交道,他經常通過各種渠道發表關于生態保護的觀點,但感覺收效甚微。
今年4月10日,劉福堂和朋友聊天,談到如何推廣、增強人們的環保意識時,朋友給他支了一招:發微博,訪問量多、轉載快、影響大。當天,劉福堂便開通了微博,取名為“海南劉福堂”。
他說,在網絡上一直用實名,既是對自己負責,也能增強影響力。“我現在已經有12109個粉絲,相當于辦了一份雜志,也算是網絡上的一個小名人。”
而現實中的劉福堂,其實早就是一個“名人”了——因保護生態而聞名。
1998年,劉福堂成為海南省政協委員,第一個提案就是《盡早實施森林資源目標責任制的建議》,但有關部門只回簽了“收到”,便沒了下文。
第二年,犯了倔的劉福堂如法炮制,可仍“石沉大海”。第三年,動了腦筋的劉福堂以省政協“人口資源環境委員會”名義,上報了《關于實行森林資源目標責任制》提案。這次省政府不但作了書面答復,而且還與各市縣簽署了責任狀。
回到這次“水椰事件”,劉福堂說:“沒有想到我剛剛把此事放到微博上,就有了反應。”2分鐘后,一位網友便回帖:“海南記者上”。
“微博真是個好東西!”劉福堂感嘆。
3 早出晚歸:三位老人尋找水椰下落
一畝多的水椰就這樣消失啦?陳垂平憂心忡忡。
6月12日一大早,陳垂平戴上草帽,背個水壺,頂著烈日,滿山遍野地尋找被挖走的水椰下落。
終于在第二天下午,陳垂平在離艾美大酒店約有10余公里地方——蓮花村的一片空地里找到了一堆堆被拋棄的水椰。
看到零亂不堪的被拋棄在坡地上的一大片水椰,陳垂平東摸摸,西看看,忍不住流下濁淚。
后來經過陳祖銘幾天的辛苦走訪,還找到了另外三處堆放被拋棄水椰的地方。
“這幾天,他早出晚歸,中午也不休息,見人便問,就像是在尋找走失的孩子,整個人黑瘦了一圈,真讓人擔心!”說著,陳垂平的妻子眼圈紅了。
每找到一處,劉福堂都要到現場來看一下。6月13日、14日和19日,劉福堂三度來到石梅村,與陳垂平和陳祖銘一起去搜集證據。
在一篇微博中,劉福堂寫道:又看到一處新發現的水椰“停尸場”,是一個廢棄的砂石場,一大堆水椰堆積在露天處,由于時間較長,加上最近下雨,以及水椰離水死亡后,反而變軟,出現海綿狀的植物纖維,已腐爛發臭,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難聞氣味。
陳祖銘拿出鋼卷尺量了一棵根莖,直徑91公分,即便葉片被截去,仍有1.4米高,估計樹齡已有數百年。
由于這堆水椰已經死亡,植株也被分割得七零八落,難以完整準確地計算出有多少株,但陳祖銘還是忍著令人作嘔的氣味,近距離地一棵一棵地數了起來,有20余株。
4 各執一詞:是“移植”還是“被毀”
正當相關微博引發國內外網友高度關注,轉發、評論已達1萬多條時,6月19日和6月20日,有三家相關媒體刊登出來的新聞報道卻是另外一種說法。
這些文章的共同點都是:“建游艇碼頭破壞珍稀水椰”實為“移栽”;“遷移手續完備,某集團將投入100萬保護水椰”;移植的水椰長勢良好等。
不過,劉福堂在微博中對其中一篇進行了反駁——“文章和現場都在造假”。
“此假一:水椰成活率達到85%。剛移栽完幾天,憑啥說移栽的成活率達到85%?按常規,判定成活要等2-3年,造林驗收一般都在3年后進行。”
“此假二:現場一片茂盛??晌铱吹降膮s是一片頹敗,不但看不到綠葉,甚至連葉柄也都接近枯腐,顯暗黑色,其形態還不如我在垃圾場看到的那些鮮活。”
“此假三:原先存在的水椰都已被全部遷移。試問將1.5畝地上的樹移到2分地上擠得下嗎?”
那么,事實真相是怎么樣呢?7月4日,記者邀劉福堂一起去石梅灣。
12點20分,我們到達目的地——某集團游艇碼頭工地。
記者找到一位正在施工的工人,他說原來這里的確長著一片很好的水椰,“長得很密,很好看的。”后來,公司說有林業主管部門的批文,要把水椰挖走。
這位工人還說,挖水椰的速度很快的,6部挖掘機,挖斗下去就是一株兩株地挖上來。記者問他:“不怕把水椰挖壞了嗎?”
“公司沒有說不能挖壞水椰。”
正在這時,有三名保安跑了過來,跑在最前頭的保安二話不說,上前就搶奪記者手中的相機。“你們照相暴露了工地的商業秘密,必須清除。”
劉福堂見勢不好,一個箭步擋到記者面前,大喊一聲“住手”,保安被劉福堂的威嚴嚇得倒退到一邊,我們才順利離開工地。
下午2時半,我們花200元租了一個小船,來到水椰被移植的場地——茄新河。
船剛剛開不到一分鐘,劉福堂指著河中漂浮的被拋棄的“椰尸”讓記者拍照。一路上漂浮被拋棄的“椰尸”地點還有四五處。
在移植現場,劉福堂就告訴記者,他6月25日來看的時候才兩分地,這兩天又擴大到5分地了。
“我們在微博上曝光那些被拋棄的水椰,后來全都不見蹤影,原來是被拉來這里濫竽充數,在外面曝曬了半個多月再種下去,能活嗎?”
劉福堂仔細辨別了這些水椰的身份,說,它們有的本來就是生長在這的,只不過受“新來者”株連,被砍去了上半身,扮演成新來者,有些是則從附近強拉到此,更多的是從垃圾場里撿回重埋,許多都已腐爛。
看完移植現場后,記者又返回石梅灣采訪海南某集團石梅灣旅游開發有限公司總工程師蔡光章。
蔡總告訴記者,就在剛剛,某某媒體播放的有關水椰新聞調查基本屬實,很客觀,很公正。他還告訴記者,他們辦的手續都是經過省市林業局有關部門批準的。
“具體怎么移植是由海南省林業科學研究所負責,我們是外行不好插手。”
他還告訴記者:劉福堂接到舉報電話后的前幾天,沒有親自來,也沒有通知有關部門來,這說明他不是真正關心水椰。一聽到村民的電話,沒有調查核實一分鐘就發到微博上去了。
正在此時,他接到一個姓許的局長的電話:“許局長,這個報道是很客觀公正,就差一點,我們沒有說到移植季節的問題,要是我們誰說到這一點,就能完全把劉福堂給駁倒了。”
5 相關回應:水椰命運撲朔迷離
當天下午5時20分左右,記者找到了那位給蔡總打電話的許局長——萬寧市林業局的副局長許喆。
記者請他介紹這次移植的水椰一共多少?挖了多長時間?種了多長時間?許副局長避而不答,反復說:“我在某某新聞節目中都講得很清楚了,沒必要再講了,某某媒體報導得很全面也很公正,就以這個為準”。
7月7日,記者找到了具體負責水椰移植的海南省林業科學研究所規劃室副主任劉明虎。
“我只是技術指導,負責教怎么挖,教怎么種,其他的跟我沒關系。”
他還告訴記者,這次移植是一級一級批下來的,既然上級批了,他就服從。
隨后,記者采訪具體負責審批水椰移植的海南省野生動植物保護管理局,該局只同意以單位的名義接受采訪。
該局說,對于移植水椰,他們處理是比較謹慎的,是經過層層把關的。他們請海南師范大學、海南農業學校、海南林科所等有關專家經過多方論證,最后才同意水椰移植試驗方案。
記者看到,他們出示的水椰遷移種植有一整套嚴格的工藝流程——怎樣起苗、怎樣運輸、怎樣中轉、怎樣管護。并且必須遵循兩大原則是:分步實施原則和先小后大原則。即先進行試驗性種植少部分,等試驗成功后再進行全部遷植;遷移過程中,先遷移小苗后遷移大叢。
記者在專家評審意見中也看到有“水椰遷移栽植試驗要分步實施,分批分次,先遷移栽植水椰小苗后,再按不同措施遷移栽植水椰植株(叢)”的表述。
7月7日,記者找到了當時參加水椰移植論證會的一個專家。這位專家說,專家們討論后,一致認為,原來的楊梅河由于石梅灣旅游區項目現已在開發建設中填土,使水椰生長的四周已與大海隔斷,生存環境惡化,如果不移植,最后也會死亡,所以,專家組原則同意移植,但同時提出,應該嚴格按照方案的技術規程進行。
當這位專家得知,整個挖取水椰的過程一共才五六個小時時,他表示這根本不是按照《方案》和專家意見的技術要求來做的。
而中國紅樹林保育聯盟總干事劉毅認為,水椰和其他紅樹林植物一樣,地下根系是陸地根系面積的5倍。即使是在不計算移植成本的情況下,要想在移植過程中挖掘出完整的根系也幾乎是不可能的,根據他在福建所做的其他的紅樹林植物移植實驗,3年的移植成活率保守數據為20%。
7月11日,在發現水椰被挖一個月之時,陳祖銘和陳垂平邀記者一同見證水椰被“移植”一月后的狀況。
剛到水椰的新家,陳祖銘摸摸這株,瞧瞧那株,就像和久別的親人重逢那樣,當看到一排排水椰已枯腐毫無生機時,忍不住嚎啕大哭:“造孽??!……”
在乘船返回的路上,陳祖銘還告訴記者,他和陳垂平現在外出常常會發現有人跟蹤。
“你們不怕打擊報復嗎?”記者擔心起他們的安危。
“不怕!生,要做青皮林、紅樹林、水椰林的保護衛士。我們要用生命去捍衛那片綠。”陳祖銘擲地有聲。(賴志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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